回忆父亲 □吕五权
父亲离开我们三十八年了。这些年来,父亲的身影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孝子。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带着姑姑、父亲、叔叔一起相依为命,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父亲14岁加入了马帮,农闲时从事长途贩运,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一次,马帮在途中遭遇冰雹,父亲躲在骡子身子下才逃过一劫。
因为从小体会到奶奶的不易、生活的艰辛,父亲的孝顺是刻在骨子里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有时连红薯、玉米这些粗粮也吃不饱,无论生活遇到多大困难,奶奶的饮食一直维持细米白面的标准,专门供应奶奶的鸡蛋、奶粉从来没有中断过。父亲对我们严厉,整天板着脸,但他在奶奶面前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不起高腔,更不会与奶奶顶嘴。奶奶的喜棺在她50多岁时就已用上等楸木打造好了,过几年保养一番,光洁明亮,纤尘不染。但寿衣在“文化大革命”中属于“四旧”难觅踪迹,这成了父亲的心病。直到那年父亲随代表团到大寨参观学习,他发现昔阳县委招待所的台布古朴大方、质地坚韧、色彩适中,好说歹说买了一些,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父亲有个习惯,早上一起来总先到奶奶床前问候一声,再去开会或上工,晚上回来也是趋到奶奶跟前说一阵子话,再去休息或忙他的事情,这就是古人说的晨昏定省吧。那时候我比较贪玩,没留意他们母子低语些什么,是询问奶奶身体有无不适?是商量家庭琐事?是讲父亲一天见闻?还是通报远在陕西铜川的姑姑、叔叔两家的消息?那种温馨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父亲是勤俭持家的能手。在人民公社的年代,工分是农民的命根,要想多分粮食,必须拼命劳动,多挣工分。我们这个9口之家,很长时间只有父亲一个整劳力,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吃上平均数,是父亲大半辈子都在琢磨的大事。父亲的法子是开源与节流。就说开源吧,父亲是村党支部副书记、大队长,每月有28个工时的固定补贴,其他多劳多得。父亲一忙完大队工作就参加生产队劳动,犁、耧、锄、耙样样都是好把式。一放假,包括周六和周日,父亲就把我们姐弟六个往地里赶,一天少则挣2分半,多则挣7分半。母亲也经常下地,做饭、喂牛、喂猪等活儿都交给了奶奶。挣工分这件事上实行全家总动员。积肥是父亲找到的一个最有效的挣工分小窍门,我们家专门腾出一孔窑洞作为邻居夜晚拴牛用的牛棚,中午一放学,父亲就让我挑土垫圈,每半年一算账,粪分占了总分的三分之一。我们家虽然人口多但从未当过欠款户,勤于积肥、善于积肥是个重要原因。那年头,我们家为生产队养了几十年牛,为自己家养过猪、羊、兔子和蜜蜂,有时父亲还偷偷摸摸拉架子车挣些脚力钱。他的有些行为当时被定性为投机倒把,父亲为此没少受批判。在父亲的精心操持下,1954年我们家盖起了三间瓦房,那年父亲才20岁;1964年我们家又箍了三孔窑洞,那年父亲30岁,那是父亲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父亲完小毕业,能说会写,这对他的一生帮助很大。他希望我们像他那样,靠上几年学在大队谋个一官半职,或当个民办教师。也许他还幻想过我们都考上大学,毕业当国家干部,吃上商品粮。在他的认知里,国家早晚需要有知识的人,这是他比大多数村干部高明之处。父亲对我们的学习抓得紧,对我这个长子要求特别严。他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想方设法向校长、班主任、任课教师了解我的学习成绩、日常表现。中午放学时,他喜欢坐在药铺门口石凳上,与路过的老师寒暄,话题也多半与我的学业有关。其他学生家长从不过问孩子学习,父亲的做派可以说与当时社会风气格格不入。我高中毕业不久,国家恢复高考,我很快投入备考。当时最大的问题是有用的复习资料一书难求,父亲急得团团转。他忽然想起他的表弟正在西沃高中教书,几十里路他前后不知跑了多少趟,终于从我表叔那儿借到一本物理课本和一本物理习题集。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彻夜演练,把物理课成绩赶了上来,我顺利考上了大学。
父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干部,但他的优秀品德、远见卓识、实干作风,永远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