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谷地 绿黄河 □张翔
我的思绪是从海拔4000多米的拉脊山顶随洁白的云朵一路飘浮而下的，直落到海拔1700多米的黄河谷地。在滔滔万里黄河的风景长廊中，我独爱这样一段狭小的谷地：从公伯峡到积石峡，从丹霞碧水到撒拉人家。
因为我喜爱谷地里这两种对比度极强的色彩：大红大绿。我的笔触也在丹山碧水间寻找亲吻静静生长的风土民情。
(一)
黄河，当然是这伟大风景的创造者，是这万种风情的播种人。
当她以无比抒情的状态冲出公伯峡，一头扎进这片土地丰腴的狭长谷地时，性格变得开朗坦荡起来。绿色的波涛，雪白的浪花，用喃喃的细语，亲吻河道两岸赭红的土地。
这就是在这段地域上大自然用笔最着意处了。
红色的谷地是绿色黄河用至刚至柔之水经亿万年的不舍切割形成的。与它一起形成的，还有谷地的干热气候，它构成了大高原上最温暖的部分。不管大高原上怎样云谲波诡、沧海桑田，这里的小气候却远离高寒，靠近暖春。
这是四月下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在公伯峡口骤然变开阔的谷地里，看到那片云霞似的开得正艳的桃林。桃树枝干矮小，彼此间距离稀稀疏疏，桃花们却开得如少女一样烂漫。
这是黄河上游最后一片桃林了。她所处的地理位置，令我对这红谷地里的一切更亲近和珍惜。我知道，这里的秀色足以打湿许多人的荒芜心田，足以让许多人在长途跋涉中，将此充当心灵小憩之地。
当我下车疾步越过公路田埂，走进这片世外桃林时，我以最近的距离最佳的位置，看到了桃花盛开的气象。那小小的粉红的花朵儿一树树盛开下去，整个谷地被淡雅的花香弥漫，蜜蜂飞过的声音里，好像渗出阳光的甜味儿来。
有些人进入桃林，好像仅为了欣赏和照相留影，我弯腰细看桃林时，却意外发现，桃林边缘，就是变得无比宁静泛着涟漪的绿绿黄河水。桃花们依然怒放着，桃树枝随轻风幽雅摇曳着，枝丫虽够不着水面，但我从绿色黄河作背景的构图中，仿佛看到了画家王成喜画作中那种奇异的发现，尽管他擅长的是画各种月光雪影中的梅花，但如果他这时也在黄河岸边，一定会被这片桃花林吸引住的。我知道，在青藏高原方圆200万平方公里偌大地域内，这时只有遥远的林芝，才会有一小片一小片野生桃林，此时的桃花也在静静开放，与遥远北方的黄河河谷的桃花互致问候……
透过粉色桃林，我看见绿汪汪的冬小麦长势正旺，似能听见小麦疯长准备拔节的声音。桃花成了这无边绿地毯上鲜艳的点缀。
沿着一畦畦麦田望过去，我终于看见了绿树掩映下的撒拉族村庄，看见了红色谷地里最接近人烟的古老石桥。
几位村姑穿着清爽，袅袅婷婷走出村巷，在黄河支渠边，一溜儿排开，说笑着洗起衣服来。我透过高大杨树的绿荫注视着她们，她们的粉红上衣格外引人注目。这正是桃花的颜色呀，配上她们臂弯里轻纱似的流动的黄河水，我还真分辨不清这是在天上还是人间了。
我走进一家庭院干净的撒拉人家，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漆得金黄的窗明几净的松木大房。院中央花园里，姹紫嫣红的牡丹和石榴开得正艳。微笑着端馍馍、倒盖碗茶的姑娘叫冬青，明眸皓齿，气质娴静。冬青是小学教师，她忙里忙外很少说话，客人连连致谢，她只是投以轻轻地莞尔一笑。在这洒满阳光的农家院子里，我们似乎听到了黄河的涟漪抚摸岁月的轻柔，似乎看见阳光拍打枝叶的声音，从农家院落盛开的牡丹花蕊中流淌出来，从撒拉姑娘秋波般闪动的眸子间荡漾开来……
(二)
站在河边，从对绿色黄河久久注视中抬起头收起眼神，我的面前却是大片大片赭红的背景。
地理学上把这样的地貌叫作丹霞地貌。在我的眼前，黄河谷地里的丹霞地貌是那样极富意蕴。
我没有把这红色谷地里的丹霞地貌简单看成具体的物象。我是从这正被岁月打磨的地貌棱角中寻找一个切入点的，我在这连绵山体中，发现我所渴望的那种有黄河参照的棱角个性。
在清水湾对面，我的目光被一岭棱角分明的丹霞山体吸引，上面笔直下面微微弯曲，哦对了，它极像黄河谷地撒拉姑娘高高的鼻梁。不对，是撒拉姑娘那高高的鼻梁极像这棱角分明的山岭。高高的鼻梁上方那一对孟达天池似的深邃明澈的眼睛，那是一方地域与一个远道而来的民族，在形体上达成的完美吻合，是这方地域气质上最鲜明的特征……
徜徉在红色谷地里，我的目光久久驻足之地，常在黄河拐弯处。
循化县城对面的黄河北岸，分布着大片大片的线辣椒地，这是与桃林完全不同的景象。
走进辣椒地，我被大红大绿的景致吸引：透过浓密碧绿椒叶，下面藏着的全是身材细长的红艳艳的线辣椒，长的有一尺有余，整个辣椒枝干也高不过两尺。
于是，在绿色黄河边，在红色谷地里，这大绿大红的辣椒地静悄悄扩展着领地。偌大的青藏高原及过渡地带，适宜这种优质线辣椒生长的地方，可能只有这块干热河谷。
这种以大红著称的特色农产品很有名气。如果非得要对比一下谷地的古老与现代，“仙红”“天香”这样的青海驰名品牌就是从这红色谷地成长起来的。我很喜欢线辣椒成熟采摘的日子。金风从黄河水面上蔓延开来，谷地里的色彩变得更生动丰富：杨树叶子金黄，杏树叶子却火红无比，硕果累累的苹果树叶依然泛着深绿……
一串串火焰般跃动的线辣椒，就这样从田间地头走进农家院落。在这样的季节，家家屋檐下、院子里，处处跃动着线辣椒火焰般的红，它独有的细腻腻辣香在村庄上空弥漫开来，特别是傍晚时分，辣香和淡淡的苹果香味混合在一起，甜丝丝飘过黄河，直向银盘般的月亮旁边萦绕而去……
这是红谷地里秋天的记忆，鲜活、浓重，红红火火……
(三)
我们把高寒的青藏高原称之为“雪域”。
大美无语。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也说，伟大的风景默默无语。她四处游走，四处说着这句话，我与这句话一见倾心。在这样的四季风景中，我独爱这两种十分鲜亮的色彩：大红和大绿。
对于这个生活在红色谷地里的高原民族，我始终景仰他们的性格：刚直和温柔。就是在冬天，那些叫索菲亚叫冬青叫蜡梅的名字，依然在我视野里绿绿地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