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脚下启母阙 ♣ 阿 若

  一只足球腾空而起,似乎有裂帛破空之声擦过耳际。1800多年的时光,它始终滞在当空,似动非动。

  踢球的是一名女子,头挽高髻,体着裙裾,双足跃起,身形如弓,两袖劲展,右脚前伸的一刹那,足球“嗖”的一声飞出……与两旁击鼓助威的乐女体态丰腴相反,踢球女子身材婀娜,风采迷人。

  这是一幅汉代女子蹴鞠图,严格来说,这是一块石刻,镶嵌在启母阙西阙的北面。我站在启母阙前流连,女子蹴鞠图的逼真与形神牵住了我的脚步。

  抬眼上观,却见两处铭文,竟是父子两代人的不同手迹。上面保存较完整的一篇为《启母阙铭》,刻于公元123年,书写者叫堂溪协。铭文是小篆体,以汉赋的形式,记述了夏禹及其父亲鲧治水的故事。字体遒劲俊逸,是汉代书法中的精品。52年之后,铭文下又多了一帧《请雨铭》,是非常精美的汉代隶书,书写者是堂溪协的儿子堂溪典,讲述了他奉朝廷差遣到嵩山祈雨的故事。棠溪典是东汉经学家,是与蔡邕齐名的书法大家。请雨的同时,他还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上言将“崇高山”改为“嵩高山”。据说,这也是“嵩山”一名沿用至今的源头。父子两代人治水和祈雨两件截然相反的事情,留存在同一座历史建筑上,文化与历史的双重魅力叩人心扉。

  站在阙前凝视,揣摩。冷冰冰的石头,因了这些文字与绘画的交相辉映,因了一些传说与神话,竟然有了温度和热情,打通古今时间的重重壁垒,变得生动而光彩。狗撵兔、鹤叨鱼、虎扑鹿、蛟龙穿环、郭巨埋儿、大禹化熊……启母阙风云际会,远古人们的生活场景与信念,天光乍泄似的突兀眼前。

  上古时期,洪水肆虐,百姓深受其苦。为在轩辕山凿出一条疏洪泄流的通道,大禹化为一头神力无比的大黑熊,以加快开山凿石的速度。他顾不得回家,与妻涂山娇约好击鼓送饭。这天,大禹正干得起劲时,一块崩裂石头误触皮鼓,涂山娇前往送饭,却见一头大熊正在忙碌。她丢下饭篮,惶恐而羞愧地奔去。响声惊动了大禹。大禹见秘密败露,懊悔不及,急忙化成人形在后面紧追。当追至太室山下时,妻子突然化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大禹抚摸着大石,眼泪簌簌而下。猛地,他大吼一声:“还我孩子来!”只听霹雳震响,巨石开裂处,崩出来一个孩子,这就是“启”。长大后,他以强力夺得权势,成为夏朝的第二任君王。这块裂开的巨石便被称为“启母石”。故事听起来有些神秘,却也饱含温情。

  置身巨石下,多少有点渺小感,有人揣度体积在1000立方米以上。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立其下,感叹地说:“大如数间屋。”可见,徐霞客喜欢以“物”比照大小。

  巨石母体上,有一行一行竖立的纹路,或许是自然形成,或许是经年的雨水冲刷所致,看起来像是一本打开的“天书”。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总是无处不在。

  公元前110年,巡祭完嵩山的汉武帝,又去看了启母石。或许是为巨石开裂生启的故事所感动,他下令在启母石前修建启母庙。过了233年,颍川太守朱宠又在启母庙前建神道阙,这就是著名的启母阙。朱宠亦是东汉大臣,官拜太尉依然清贫自守。他缘何要在启母庙前建阙?今人已是无法猜度。

  千年以降,启母庙已不知毁于何时,脚下的土石间仅存一些碎砖旧瓦,历史学家的声声惋叹恍若耳旁。可惜,当年煌煌汉武帝修建的庙宇怎样,遍寻史册,亦无记载,只能遥想启母庙当年的兴盛与厚重。

  启母阙分东西两阙,阙门之间相距6.8米。阙基为长方石板,阙身七层垒石而就。顶层石块雕作斗形,上托阙顶,下呈斜角与阙身垄相连。阙顶上雕瓦垄、垂脊,四周雕柿蒂纹瓦当和板瓦,下部刻仿木椽子。整个建筑看起来庄重典雅。幸运的是,原本矗立旷野的启母阙已被修缮的房屋遮护,静静地吞吐着日月。

  启母阙东边是一片林地,栽种着一些果木,挺拔清朗。许是移植一二年,果木尚未成荫,地面的泥土还翻新着,有一种欲说还休的腼腆。

  鲁迅一生有关汉画像的遗稿不多,在他仅存的六张手绘汉画像图中,有两张图上分别写的“东阙南面”“西阙北面”。仔细比对,他画的正是登封嵩山的启母阙。看来,鲁迅也很喜欢精美的启母阙。

  古老悠久的启母阙,与太室阙、少室阙并称为“中岳汉三阙”,成为登封弥足珍贵的历史见证。部分残毁或者风化,不影响它的整体审美。它较为完整地矗立在这儿,眷顾地留在人们的视线里,可以随时观瞻、凝视、回望。这,无疑是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