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市第106高级中学高二•9班宋沛言:细雪

  我喜欢一片一片雪打在肩头,即使他们不是圣诞老人的光顾者。

  二伯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个爱喝酒的大叔,第一次对他有了印象是五岁,他提着肉和酒来找爸爸,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我穿着外套在楼下积雪中奔跑,胡同里满是雪堆,挂在白墙是泛黄的灯泡给予这些凄清丝丝暖意。

  直到冻得双手通红我才回家,只看到爸爸坐在楼道的台阶上对着二伯喊叫。家门大开,地上是摔烂的盘子和没吃完的菜,妈妈坐在沙发上哭,他们在吵,吵了好久。

  我那时对耍酒疯没什么概念,只记得过了一阵儿二伯也擦起眼泪。

  哭贪玩没孝敬爸爸,哭自己搞砸了事业,哭自己喝酒难戒。

  我太小,不能理解这些。

  我绕过他们,跑下楼去想买些零嘴,门口的小卖部大门紧锁,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点点雪花从夜空中落下,烟花照亮着我,也照亮着万家灯火。

  雪慢慢地盖住了我的身子,在我的帽子上堆的很高很高,没过多久我听见一个慢悠悠的脚步声从胡同里传来。

  二伯扶着墙,一点一点走着。

  “为啥俺妈没送你。”我问他,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

  “给那照顾恁爹了。”他乐呵呵的,眼角的细纹向上拨起。

  “彤彤啊,你才5岁,以后得好好照顾恁爹,恁妈,恁奶,呵呵。”

  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白玉观音,攥到我手里说:

  “这个你拿住,如果你长大了我还活着,你再给我。”

  说完他抱了抱我,打了车,离开了。

  下次见到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只是感觉他在一点一点老去。

  过了很久之后在二姑女儿的婚礼上见到了他,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一会后他独自到卫生间窗边惆怅,那天也在下雪。

  我去找他,他靠在窗口,见到我说我长高了好多,成大小伙了。他说近来他在卖菜,开着一辆贷款买的面包车,东跑西跑怪累的。

  窗边一片一片雪花飘着,打在他棉大衣的袖口,他抹了把鼻涕点了支烟。

  奶奶经常向我提起他,奶奶讲二伯之前学习很好,全村只有他和爸爸考上了高中,她请了许多人来吃席。家里把所有钱供给他读高中,爸爸去了铁路学校,他在高中却学会了抽烟喝酒,高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爷爷气出了高血压,几年后去世了。

  雪落在他的肩上。

  他对年轻的陈述只有贪玩,每天泡在电玩城,每天和朋友们在大街上来来往往,他说如果当时能想到自己二三十年后会去网吧抓自己的儿子真是可笑,可生命仿佛又在这样的重蹈覆辙中慢慢过去,日子一点一点飘走,也许现在的他能活着已经是难能可贵,带着负罪感死去又或许是一种解脱。

  雪落在他的肩上。

  窗外点点雪花带来的只有凄凉,他掐灭烟,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饭桌,日夜的烟酒生活让他看起来无比瘦弱,他的背影又是那么沉重。

  拂去肩头的雪,你又不是你。

  两个月后,听说他去世了。

  在餐馆喝醉后回家的路上,悠长悠长的。到家后却又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面对着电视,想着自己在技校的儿子,在卖保险的老婆,想着自己还真是孤独。

  听说也只是死在沙发上,很自然地闭上眼睛,就像睡去,却没了气。

  我一直都认为他会去想很多。

  想过往的日子,相继袭来的失败,想想自己喝酒一事要怎么办,想想明天的酒钱从哪来。

  荒凉遍布的中年,一些赚到的小钱和烟酒生活可能是他仅剩的快乐,许多时候都在想,却又想不到什么支撑他活着。

  他不止一次和奶奶提到过死,我记得清楚,他喝醉后点着烟对奶奶讲自己好想离开,我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多么遥远的事情。

  八九岁时我问他,什么是死,他说就是再也找不到他了,那个人也再也不回来。

  简单易懂的话他说得却很不舍。再后来我的愿望是不会死去,我拿着那块玉说菩萨保佑,他捏了捏我的脸,笑了笑。

  说不定世上并没有菩萨,说不定有。

  妈妈说死去的人都会去奈何桥,喝孟婆汤。

  我没有到他的葬礼,一个黄昏下我把那块玉埋在了湖边的一颗柳树下,那块玉很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夜里颜色太暗沉。

  我把这些写给你看,你又是否能看到。

  慢慢漫漫,雪又一次打在肩头,是不是你的抚摸。

  你走在奈何桥上那晚,又是否有雪花飘落。